撿父親的衣服穿
過去,日子過得緊巴,家里兄弟姐妹之間互相撿衣服穿是常事。我有兩個姐姐,從來沒有穿過她們剩下的衣服,倒是常撿父親的衣服來穿。
那時我上初中,剛滿13歲,已經(jīng)躥到跟父親一般高。父親在縣里單位當小文員,作為家里的門面和頂梁柱,每到換季,母親總要想著法子給他添置幾件衣服鞋帽。時間一長,他穿剩積攢下的衣物慢慢多了起來,母親便留給我來穿。
對于撿父親的衣服穿,我是坦然接受的。一來父親的衣物雖然半新不舊,但大多款式新穎,質地優(yōu)良,比起校服之類,不知道要甩上幾條街;二來穿上父親的衣物,我仿佛瞬間就成了大人似的,有幾分成熟與自信的意味在里面。
可穿衣著裝,畢竟講究一個量體裁衣,父親的衣服,穿在我的身上,自然也有諸多不適之處。比如衣服的袖子總感覺太長,腰圍也偏大,至于鞋子,穿上猶如踏板似的,走起路來,踉踉蹌蹌。
時間一長,難免有出丑的時候。一次上體育課,老師讓我們練習跳鞍馬。鞍馬很矮,動作也頗簡單,短距離助跑,然后雙手撐在鞍馬上,稍微一躍即可通過。雖然父親的鞋子偏大,也不太跟腳,我一直努力控制速度,沒讓鞋子跑掉,但就在越過鞍馬的那一刻,兩只鞋子還是猶如兩支離了弦的響箭,順著慣性飛了出去,引來老師和同學的一陣大笑。
作為一個初中生,尚且混沌未開,臉皮厚實得很,即便當時臉紅得如同猴屁股,但也就十幾分鐘的事,事后我還是心安理得地穿著這鞋,只是再上體育課的時候,就換上一雙布鞋。
初中和高中的6年,父親的衣柜成了我的衣柜,外套、褲子、鞋子、帽子、圍巾,有時全身上下全是父親的裝束,儼然一副大人的派頭。
我上大學后,這種情形戛然而止。一來,在外地求學,手頭已有些許零錢,可以自己打扮自己了;二來,父親換季的衣服明顯減少,且款式質量對“見過世面”的我來說不再具有吸引力。
而且,情況出現(xiàn)了反轉,有一次放寒假回家,我那雙不太合腳的運動鞋,不知什么時候被父親撿去穿了。
再后來,參加工作,結婚生子,我的衣服大多是妻子給買了。每到換季或是趕上打折促銷,便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拎,時間一長也開始慢慢積攢下衣服來。為了不占空間,每隔一年半載便會把那些落伍、不常穿的衣物打包寄回老家。
有一次回老家,父親開門迎接,我打眼一看,他穿的是我們今年運動會上發(fā)的T恤和運動褲,鞋子也是我去年寄回來的。就連他外出忙活,披著的棉衣,也是我前幾年在工地上發(fā)的。
不過20年的時間,我和父親竟然實現(xiàn)了這種神奇的轉換。亦如20年前的我一樣,父親撿我的衣服穿,穿得自自然然、坦坦蕩蕩。
我曾打開過父親的衣柜,里面大部分被我的舊衣服所占據(jù)??粗@些衣服,我突然心生愧疚,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給父親買過新衣服了。母親說,他個老頭子,穿衣服還講究啥,不用給他買。父親也說,穿兒子的衣服,顯年輕,穿著挺舒服,老伙計們都還羨慕我呢。
話雖這么說,我給父親買幾件衣服,他自然也會高興。即便不買,他也不會有怨言,撿兒子的衣服穿,不丟人跌份,反而有一種滿足感。這不是裝的,父子之情,早已超越了對物質的外在需求。
再后來,我每年都會給父親買兩件新衣服,但每次都說是自己的衣服,號碼不合適、不喜歡。
老話說:新三年,舊三年,縫縫補補又三年。我們家雖已過上小康生活,但奢侈浪費要不得,勤儉持家、克勤克儉的家風一直得到傳承。
年輕時,我撿父親的衣服穿。長大了,父親又撿我的衣服穿。不論誰撿誰的,即便有不合身,卻沒有不體面。我想,過不了多少年,我也會去撿兒子的衣服穿。父子之間,衣物撿拾之間,傳遞著一種溫暖,那是一種愛和幸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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